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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辛格展望特朗普时代中美关系

赵康丽 2016-12-17 13:58:21

12月14日,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博士(左)出席“特朗普时代中美关系”研讨会,与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主任李成博士(右)对话。

12月16日古典情调的会议厅里出现一阵阵细碎的声浪。93岁的亨利·基辛格拄着一根深色拐杖走进来,缓慢但稳当地坐下,双手叠握在拐杖的弧形把手上。拐杖把手和杖身用一个银环牢牢箍在一起,看上去既结实又光滑,伴随主人颇有一段时日。

在新闻图片和影像中,11月17日和12月6日,这根拐杖伴随基辛格两度进入纽约特朗普大厦顶层会见美国候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其间,还伴随他飞越太平洋来到北京。12月初,这位“中美关系的开拓者和见证者”刚刚访问了中国。

但很少有人注意他的拐杖。对话会尚未开始,他坐在最靠近讲台的一张圆桌前,许多人涌上前,环绕他,注视他,窃窃私语,纷纷掏出手机对准他拍照,场面有点像在围观和欣赏一只大熊猫,只不过对待大熊猫,人们会好奇和欣赏,却不会产生尊重甚至有些敬畏的情绪。

基辛格和大熊猫确实有共同点,但不在于体态而是“珍稀”——他经历了美国八任总统,与几代中国领导人有过交往或交集,见证过载入世界史册的很多“时代”的开始和终结。他是政治家,也是战略思想家,还是世界历史与国际政治领域的学术大家。历史曾赋予他独一无二的机会在美国外交和国际舞台上合纵连横,实验他的战略构想。

会议厅并不大,也没有隔挡。距离这么近,不征询同意就对着他拍来拍去,一帮人拍完换一帮人,还有些人站到他身后让别人帮忙拍合影,照说真有些失礼。但基辛格没有作出反应,既没有流露出反感和不悦,甚至也没有抬眼望望这些近在咫尺却透过手机屏“观赏”他的人们,好像对此早就见怪不怪,安之若素。

他独自坐着,不时有人走到他身边打招呼或弯身介绍其他人。以他的年龄,当然不再需要站起来向任何靠近他的人致意。对有些人,他会撩起眼皮注视,露出一个笑容,甚至伸手相握或简短寒喧两句,但多数人他听完介绍后要么微微点头,要么仿佛陷入沉思,多数时候只是简单回答说:“我知道”。他知道的当然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人所服务的机构。他熟悉很多中国大型机构的名字,包括新华社。

12月5日,美国纽约,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在名为“领袖对话:国务卿论坛”的活动上讲话。

基辛格是美国第八任国家安全顾问(1969-1975)和第56任国务卿(1973-1977),但到下个月特朗普就职日,他离开白宫和国务院就整整40年了。一位年逾九旬的老人,对特朗普政府究竟还能有多大影响力?

这是一个很难证实或证伪的问题。不过,梳理特朗普挑选的“国安队”,不少分析人士注意到,早在11月25日,特朗普便直接任命了一位白宫副国家安全顾问——K.T. 麦克法兰。她是基辛格任国务卿时期的助手。至于特朗普提名国务卿的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首席执行官蒂勒森,基辛格自曝,他们曾经在华盛顿一家智库的董事会共事。特朗普两度约见基辛格更是引起广泛关注。纽约一位资深记者说,第一次见,也许只是遵循传统,不说明什么。短短时间里见第二次,只能说明基辛格仍有影响力。

美国大选结束一个多月来,基辛格在各种公开或不公开场合也高度活跃。11月间,他就特朗普胜选及中美关系连续接受了《大西洋月刊》、BBC和CNN等英美主流媒体采访。从北京刚刚返回纽约,12月5日晚,他就参加了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主办的“两个国务卿”对话会,和比尔·克林顿政府时期的国务卿玛德琳·奥尔布赖特讨论中美关系的历史和未来。随后,他飞赴北欧挪威,12月11日在奥斯陆诺贝尔和平奖论坛就“美国总统选举后的世界和平”发表演讲,呼吁:“在假定一种不可避免的危机之前,我们应该给(特朗普)新政府一个提出其国际秩序愿景的机会。”

12月14日,美国纽约举行了“特朗普时代中美关系”研讨会。在美国前贸易代表卡拉·希尔斯主持下,基辛格与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主任李成进行了约一个小时的对话。

再度回到纽约的首次半公开露面,就是12月14日这场“特朗普时代中美关系”研讨会,由长江商学院和美国华裔非营利组织百人会共同举办。在老布什政府时期(1989-1993)的美国贸易代表卡拉·希尔斯主持下,他与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主任李成博士进行了约一个小时对话,并回答了部分听众的提问。

【合作,对抗,中美关系何去何从?】

特朗普时代,中美关系将向何处去?中美会否从合作走向对抗?

每逢美国新总统上台,中美关系都有出现“革命”的可能。基辛格用缓慢的语调“危言耸听”。

但他旋即灭火,认为中美合作给两国和世界带来的“集体利益”,使得中美关系出现重大变化的可能性并不大。如果发生合作与对抗成为“现实选项”的情况,两国领导人的选择可能会非常清晰——“我乐观地认为,合作之道会占上风”。

对话会上,基辛格不仅表示对中美关系发展趋势感到乐观,甚至认为,在特朗普时代,存在“中美两国在行动上同步的非同寻常的机会”。

他说,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换了8位总统,每位总统对美中关系的处理方式都非常相似,说明美国对华政策是跨党派政策,也说明每位总统上任后,在检视美国的国家利益时,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对华关系是美国外交重要组成部分,与中国保持良好关系有利于稳定和繁荣。而中国历任领导人也得出了基本相同的结论。

基辛格说,美国新当选领导人应当问自己两个问题:我想要取得什么成就?我要为此采取什么措施?在他看来,要践行有效果的国际秩序,应当让所有参与方至少能够不同程度地感到满意。

近年,中美学术界不断就两国关系是否处于“临界点”,是否发生螺旋式下滑,两国战略互信与战略互疑、合作与对抗、积极面与消极面等几组动态关系消长展开辩论。基辛格在对话会上也提及这种辩论。总体来看,他的建议大致包含了三层意思。

——时代在变化,如今,“我们不得不航行在一个错综复杂的阶段”。

——在错综复杂的阶段,需要充分理解两国各自的内部需求。

——要记住,如果中美冲突,整个世界就会分裂,因为每个国家都将不得不选边站队。而如果中美合作,两国的共同利益就有望得到彰显,两国就有机会应对一些两国和世界共同面对的挑战。

李成表示,他和基辛格的观点非常相似,他相信,世界正处于另一个历史转折点上,人们在寻求新的世界秩序,而美中两国是其中最重要的角色。把美国对华政策、中国对美政策都保持在正确轨道上,至关重要。

“中美关系是我们时代最重要的双边关系,”李成说,“当中美领导人审视他们的选项时,他们将可能发现就像基辛格博士说的那样,合作的动机远远大于对抗。”

在李成看来,每次美国新总统上台,开始阶段总会经历“一道陡峭的学习曲线”,这也是他对特朗普时代中美关系抱着乐观和期望态度的部分原因。他引用英国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的警句说,“希望是美好的早餐,但却是糟糕的晚餐。”

这句话倒过来译更应景。“希望虽是糟糕的晚餐,但却是美好的早餐”。的确,特朗普时代尚未真正到来,早餐还没有正式端上桌。再说,中美关系的塑造,从来不取决于美国单方面的意愿和能力,人们既不必急于乐观,也不必急于悲观。脚踏实地、怀抱希望、积极前行,方是有利于中美关系持续健康发展的姿态。

给特朗普政府一些时间

特朗普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美国总统?台湾问题在特朗普时代的中美关系中,会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2016年12月1日,美国辛辛那提市,美国当选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在一场活动中发表讲话。

对话会上,李成评论说,特朗普具有强烈的个性,雄心勃勃,渴望青史留名。他以独特的姿态投入政治,很想做一番大事。按照他的竞选承诺,从内政到外交,他都想“让美国重新伟大”。所以,特朗普“要么可能成为美国最伟大的总统之一,要么可能会失败得非常凄惨,但就是不会介于二者之间”。

李成还提到,据说特朗普自称读了很多关于中国的书,并询问基辛格是否知道这一情况。基辛格反应很敏捷。他立即回答:“不”,引发一阵笑声。

基辛格对特朗普的思维方式作了一些分析。他说,美国人与中国人不同,习惯于一个问题解决了再去处理另一个问题,说话之前也不像中国人那样深思熟虑。特朗普没有政治经验,只处理过商业问题,把一个个问题分开处理对他可能更容易,而在处理过程中,基辛格认为,特朗普会着重于结果。

基辛格说美国人开口前不像中国人会仔细考虑,但他本人显然是个例外。历经岁月打磨,恐怕当今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为老练成熟的政治家。现场听基辛格讲话,年逾九旬的老人思维如此清晰,语言表达宁肯含糊,有股绵劲,令人惊叹。偶尔会联想到算命先生,言语中总会留下足够空间,让听者可以朝多个方向去理解,尤其是自己希望的方向。

尽管如此,对待特朗普在一个中国政策上的表态,基辛格仍然以他特有的平衡方式表达了批评——既不明智,也不会奏效。

对话会上,基辛格说,几十年来,不管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政府,都遵循一个中国政策,这一政策没有争议性,损害这一政策不是明智之举。并且,特朗普时代的中美对话刚刚开始,如果把台湾问题作为关键问题,既不是合适时机,也不是有效途径。如果因为台湾问题酿成中美之间的重大危机,将会扰乱中美关系的长期架构。

基辛格同时称赞中国政府“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克制”,并建议白宫设立专门职位负责处理中美关系事务。他说,他相信一旦特朗普入主白宫,周围的人对两岸关系更加精通,特朗普将会改变自己的调门。

李成则认为,特朗普是一个聪明的人,做事有自己的目的。他与蔡英文通话,并不是出于无知,而是故意的举动。不过,电话门插曲可能只是特朗普想要增加筹码的手段。特朗普向基辛格寻求政策建议,提名对华友好的艾奥瓦州州长担任驻华大使,这些都是积极迹象。

12月6日,艾奥瓦州州长特里·布兰斯塔德(中)在美国纽约特朗普大厦对记者讲话。

如果有机会给特朗普提建议,李成说,他会建议特朗普致力于了解中国领导人和中国人民,了解中国民众的希望与忧惧;他也会建议特朗普就职后早些访华,“让中国人民了解你”。

基辛格表示,美国总统在竞选期间和执政之后的表态会非常不一样。并且,历任新总统刚刚上台时,各种彼此大相径庭的观点都可能涌现。

“特朗普尚未就职,人们应当给他一些时间。 “基辛格说。

基辛格的意见值得尊重,当然,人们也不会忘记他多年前写下的一段话:“外交政策必须明确目标与手段的界限,而如果所采用的手段逾越了国际框架或对国家安全至关重要的关系的容忍度,就必须做出选择。”

来源:赵康丽